第一夜我亲手扒了相公的裤子。
惹得他红了眼眶。
后来,李云霄亲手将我的手向他的腰上引。
在我的耳边低喃:
小狗认主了,娘子跑不掉了。
1
在家里的米缸终于见底的第二日。
爹从外面迎来个穿的花枝招展的老女人。
俺看着面前花花绿绿的女人,气得牙痒痒。
我们家这穷得叮当响的模样哪有一点是跟她相配的。
于是拉过俺爹黑黢黢的手,我把手里的刀使劲往好久没用的菜板上一掷。
爹,俺家都穷成啥样了,你还想着纳妾。
家里米缸都见底了,你还想着娶婆娘
爹黑得发亮的脸立马涨红了,跟后山那猴子的屁股好像。
他急吼吼地训我: 死丫头,这是来给你说亲的媒婆
说着就把我往那个长得白白胖胖,看起来就一点都不饿的张媒婆面前推。
媒婆是个坏媒婆。
她打量着我,说: 要不是那李家少爷瘸了腿,几个你也配不上他,人家可是留洋回来的。
媒婆又是个好媒婆。
她从鼓鼓囊囊的腰间拿出一锭金子: 这是李家的聘礼。
可她又说: 嫁过去后,家里就当没你这个人了。
我看向爹,爹却不看我。
我还看爹,爹就扭开了头。
哦,我明白了,这金子原来是用来买我的。
低下头,我使劲闭着眼,想把眼眶里的泪水挤回去。
可不知是不是我的力气太大了,眼泪却被挤了出来。
很少哭的我流了很多眼泪。
张媒婆看着这样伤心的我,似乎也有点不忍心了。
她拉起我布满茧子的手,轻轻地摸。
这是喜事,你嫁过去是享福。
虽然说那少爷残了腿,但那家里好歹也是个富贵人家。
这媒婆也真是,也真是不会安慰人。
这样一说,我更难过了。
嫁了个瘸子我还要欢天喜地不成。
2
媒婆走后,爹攥着那块金条在门槛上蹲了半晌,喉咙里滚出几声呜咽。
像被掐住脖子的大黄,前两年被吃了的那只狗。
娘缩在灶台边抹泪,弟弟饿得直啃手指头,眼睛却死死盯着爹手里的黄疙瘩。
爹,这金子……能换几头猪?弟弟咽着口水问。
不知这话哪里刺激到了爹,爹猛地哭了出来。
我站起身,抹了抹脸上的泪,掸了掸身上的土,跟他们说。
爹,我嫁,你们别难过了。
我嫁过去,是享福的。
说着,我的脸上挂上了笑,好像真的很开心。
第二日,李家送来了大红喜袍。
第三日,就来了一顶小轿子将我抬进了李家。
面前的红盖头摇摇晃晃,最终跟着我落在了床榻上。
我在这里等我的相公。
门开了,进来一辆牛车。
垂着眼,我看到面前停了把椅子,上面还坐着个穿大红喜袍的人。
面前的人端端正正地一直坐着,不来掀盖头。
只听张媒婆说我这相公的腿折了,没听他说手也折了啊。
这样想着,我伸手自己掀了盖头。
哦,原来不是牛车,是个带轮的椅子。
向上看,是一张俊俏的脸。
圆眼睛,圆鼻头,红艳艳的嘴唇,像抹了口脂一样。
他就冷着张俊脸坐在那看俺。
俺不好意思了,虽然是刚刚成亲,俺也是懂得一些男欢女爱的。
我的脸发起烫来,脑袋也晕晕的。
相公,你咋一直看着俺?
我眨巴着眼睛看向他。
他表情冷冷的,声音也冷冷的。
李云霄。
叫我的名字。
李云霄,李云霄。这样好听的名字。
俺叫李盼娣。
我知道,我家买来冲喜的。
他语气不变,说出来的话也毫无情面。
方才的羞臊被他的冷言冷语浇灭得彻底。
是,你瘸腿,娶不到婆娘。
我家穷,就卖了姑娘。
他说得直白,我接得也坦然。
3
被我戳中了痛处。
李云霄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起来,他冷哼一声。
牙尖嘴利。
不过是我家买来的一个奴才。
我不理,去掀他的衣服。
他戳我的痛处,就别怪我揭他的伤疤。
我的手放在他的腰上要去扒他的裤子。
李云霄慌了,涨红了脸去抓我的手。
无奈他的力气太小,根本撼动不了我。
我俯视着他。
他瞪着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看我,却怎么都不肯张口服软。
还说不说了?
我威胁道。
他张张嘴,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倒先流了下来。
呜呜咽咽的,哭得像大黄刚到我们家的时候。
说好的刻薄少爷,怎么哭起来像被雨淋湿的小狗?
看着他红红的眼眶,我有点不忍心了。
松开攥着他裤腰带的手。
好了,别哭了。
真是没看出来,这李家的大少爷,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刚才做出那刻薄样子还真差点唬到了我。
哭够了,李云霄的脸又红了起来。
他低着头,不肯抬眼看我。
我看着他哭得像花猫似的脸,给他拿过沾湿的帕子。
看样子,这洞房花烛夜,是没有洞房了。
被买来的我和瘸了腿被迫娶我的他都没什么心情去谈情说爱。
4
第二日,我推着李云霄要去给公婆奉茶。
走出门去,偌大院子竟一个人也没有。
光秃秃的树,地上全是落叶。
李云霄的轮椅压上去,嘎吱嘎吱的,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竟显得有些诡异。
这大户人家的少爷都没个人伺候吗?
一路上七拐绕,景色倒是越来越好。
终于是到了前厅,几个穿着体面的丫鬟在座位旁站着。
见我们来了,只斜着眼睛看了我们几眼。
从天色微亮到日头大盛,我们也没等来李云霄的爹娘。
看着旁边的李云霄也从一开始的紧张变为沮丧。
我明白了,李云霄也是个不受宠的孩子。
和我一样。
只不过我更惨了点,家里更穷。
回到院子,有个正在打扫的小厮,名叫肉丝。
说是李云霄给起的西洋名。
他眉飞色舞地描绘着李云霄的从前,如何的张扬恣意,如何的意气风发。
可不知怎么的,我只想起了昨晚那哭得红通通的一双眼,兔子似的。
我问他李云霄的腿。
他支支吾吾的,只说少爷在西洋时为了救人,被压到了。
大夫说还有可能恢复,只是李云霄闹着不愿面对。
不愿面对?
我不理解。
昨夜我吃了最饱的一餐饭,睡了最舒服的一次觉。
这样好的日子,有什么事是不愿面对的。
不过我也无意去深究。
说白了,我跟李云霄不过是被硬凑起来的一对。
不变成怨偶都算好的。
5
从那以后,我和李云霄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我在院子里劈柴,种菜。
闲暇时,就到外面找工作。
他则整日呆在书房,不知道捣鼓着什么。
只不过我没想到,李云霄的处境如此艰难。
那日,我正在院子里劈柴。
肉丝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让我去救救李云霄。
我随他过去。
只见一群纨绔吊儿郎当地围着坐在轮椅上的李云霄。
哟,没想到啊,昔日骑射无双的李大少爷如今只能靠着木椅子出行。
李大少爷整日呆在家中,想必很是想念从前策马奔腾的日子。
今日我们正好要去打猎,不如我们今日带着你去重温一番可好啊?
说着,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就要去拽李云霄。
给我住手
我大喝一声冲向前去,一把将李云霄从那纨绔手中夺了过来。
臂弯里的人儿很轻,比我还高的身量被我轻而易举地拖住了。
肩胛骨硌得我胸口生疼。
我护着李云霄退到一旁,那几个纨绔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敢拦他们。
领头的胖子上下打量我一番,不屑地嗤笑。
哪来的乡下丫头,多管什么闲事。
闲事?
我冷笑一声,小心地将李云霄放回了轮椅上。
这是我夫君,你说我是不是管闲事?
面前的几人似乎来了兴味。
目光黏腻地游走在我的身上。
而后为首的那胖子开口了。
哎哟喂,原来是李夫人啊。
听闻李兄前段时间娶了个乡下农女做媳妇,就连宴席也没办,平日也不出门。
不知道的还以为见不得人呢。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
少给我废话,不是要去打猎吗?
今日不用我夫君,我就可以跟你们比。
若我赢了,我要你们从今往后都不再来找李云霄的麻烦。
几个人听了这话放肆大笑了起来,而后应了好。
李云霄不知何时竟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苍白的指尖死死扣住扶手,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着急地蹙着眉,想要阻止我。
李盼娣谁要你多管闲事
我叹气,明明是担心,咋说出的话就那么不中听呢。
6
我抬起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汗,温声安慰他。
别担心。
而后我转头,骑上旁边的马。
驾
骑在马上我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时家里还没有闹饥荒。
闲暇时邻家哥哥会带着我去山上骑马狩猎。
然后在或橙黄或粉红的黄昏里,我们就会烤着火,将今日的猎物瓜分。
也是在那时我练就了不错的打猎本事。
可后来,家里闹了饥荒,邻家哥哥被征去参军。
驾
我挥动鞭子,强迫自己从回忆中醒来。
这里的树林地势平坦,我毫无悬念地猎得了最多的猎物。
那群纨绔骂骂咧咧地走了。
而我在泛着橙色的落日下,骑着马,带着猎物,和李云霄一起回家。
7
自那以后李云霄和我的关系缓和了很多。
我出去做工时,他会问我几点回来用膳。
我种菜时,他在旁边问东问西。
这是什么?怎么臭烘烘的
猪粪。
什么?李盼娣你竟然在我的院子里放猪粪脏死人了你快给我扔出去
你昨天吃的菜,就是从这摘的。
看着李云霄倏地瞪大的眼睛,我闷闷地笑出声。
后来,在我劈柴时,李云霄又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我垂眼,看着他眼中的艳羡,心里不知怎么有些疼。
对他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忽然从云端坠落肯定不好受吧。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与他平视。
李云霄,你上次站起来了。
距离这样近,我看得清他眼里的害怕与藏起来的期冀。
他不说话,我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直视我的眼睛。
他猛地别过脸,耳尖通红。
只是应激反应。
哦。应激?你担心我啊。
李云霄看着面前的女人,心里骂着她不知羞。
心脏却砰砰地直跳。
留过洋的小少爷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在西洋时,那群小洋人说起的爱神丘比特。
耳尖的红沿着他白皙的皮肤慢慢扩散,好像要烧起来一样。
我扯过帕子擦擦他脸上并不存在的汗。
能应激就能真的站起来。
从明日起,我陪你复健。
说完我直起身要走,被李云霄抓住了手腕。
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我家买来的——
冲喜?奴才?
我挑眉打断他的话,另一只手戳上了他的膝盖。
看着他抖得一激灵,我心里愉悦了起来。
跟一个装凶的小猫计较什么呢?
就当我来冲喜的奴才好了。
等我完成这冲喜的任务,我自会消失的,好不好?
李云霄没有回答我的话,我转身就走。
8
第二天,我蹲在书房门口削木头。
肉丝端着汤药过来时吓了一跳。
少夫人这是?
做个支架,那西洋大夫说小洋人复健都带着这个。
我利落地用麻绳捆成十字,然后又用砂纸将上面的倒刺磨平。
肉丝眼眶突然红了。
自从少爷受伤,连老爷都……您是第一个……
话音未落,书房里传来哐当一声。冲进去时,只见李云霄狼狈地趴在地上。
他死死攥着桌角想爬起来,泛红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我叹口气,过去把他扶起捞在怀里。
这次他没挣扎,只是将脸埋在我的肩头,闷声说。
好难。
那就学。
我抚了抚他瘦削单薄的脊背。
那就学。
此时,旁边传来了肉丝哽咽的声音。
夫人,少爷好久没这样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