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婿大闹医院,索赔一百二十万赔偿金,并提出要分给我二十万。
我淡然一笑: 是她自己命薄,怨不得别人,这笔钱你留着好好过日子吧。
三个月后,女婿二婚前夜。
我提着刀,敲响了女婿家的大门。
1
女儿李望舒结婚后,我在老家开了个小超市,只为了和左邻右舍说说话。
望舒她爹走得早,我独自把她拉扯大。
陪她读书、考试,遥望她在陌生的城市落脚,又目送她走进婚姻殿堂。
我想,我的任务,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出事那天,阳光白得晃眼。
我在柜台后昏昏欲睡,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吵醒。
谁啊?
听筒里是女婿段皓激动的声音: 妈望舒要生了
我顿时睡意全无。
不对……我喉咙发紧,望舒的预产期,不是下个月吗?
段皓回答道:
刚才望舒摔了一跤,羊水破了,宫缩严重,120 的大夫说她要生了
我们马上到医院,妈,您放心,望舒没事,您要当姥姥了
没事?
望舒才怀孕 34 周这是早产
听筒深处,隐隐约约传来望舒压抑不住的细碎呻吟,像冰锥般扎进我的耳朵。
我心口猛地一揪,抓起钱包就冲了出去,甚至来不及放下卷帘门。
运气不算太坏,我刚出小区,就有一辆空车驶过。
我几乎是扑进车里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胡乱扫了五百块过去。
师傅,去龙嘉机场求您快一点,我女儿……
我断断续续地说明情况,司机瞥了我一眼,油门一踩到底,车身猛地向前一窜。
大姐,坐稳最多半小时就到,你赶紧订机票
对对,机票,我得订机票……
我慌忙掏出手机,最近一班飞机,还有一小时零五分起飞。
我快速点击订票,心底燃起一丝微弱的侥幸。
要是再晚五分钟,我就要错过这架飞机了
白色的出租车在车流里撕开一道缝隙,全程压着限速,一头扎进高速公路。
我攥着手机,看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灰。
不知何时,脸颊一片冰凉。
望舒,我的望舒,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轰隆
一声惊雷毫无预兆地炸开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也狠狠敲打在我的心上。
不安像藤蔓般疯长,我颤抖着拨通段皓的电话。
段皓,你们到医院了吗?
到了到了大夫说是胎盘早剥,不严重,已经进分娩室了
听到是分娩室不是抢救室,我稍感心安。
刚想嘱咐几句,却听见听筒里响起护士的喊声:
李望舒家属过来签字
妈,我过去签字,先不说了啊。段皓匆匆挂断电话。
几乎同时,出租车一个急刹,停在了龙嘉机场航站楼前。
我推开车门,一头撞进瓢泼的暴雨里。
办理好一切手续,我坐在候机厅里,目光死死地盯着信息屏上跳跃的字符。
最多三个小时,我就能见到我的女儿了
工作人员贴心地递来干毛巾,我胡乱擦了擦滴水的头发,给段皓发了条消息:
望舒怎么样了?
时间一分一秒碾过,手机却一片死寂。
我忍不住又打了个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攀过我的脊背,直直冲向天灵盖
一遍,五遍,十遍
依旧无人接听
我彻底慌了,发疯似的翻着通讯录。
段皓、段皓爸爸、段皓妈妈……
无人接听,还是无人接听
接啊你们他妈的接电话啊
崩溃的吼叫倏然冲出喉咙,情绪彻底失控的我,握着手机的手如触电般狂抖
候机厅里的旅客们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工作人员迟疑地靠近,脸上带着谨慎的关切:
女士,您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帮我?对,帮我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嘶喊:
电话快借我打电话我的手机坏了打不通都打不通
工作人员被我吓了一跳,连忙取出她的手机。
我一把夺过来,手指痉挛地戳着拨号面板。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最后一点支撑骤然垮塌,我瘫软在地,绝望地哭嚎:
你的……你的手机……怎么也坏了啊……
工作人员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努力劝慰道:
女士,您先平静一下,登机口马上关闭了,您……
话还没说完,我自己的手机,突兀、清晰地响了起来
我扑过去抓住它,用尽全身的力气按下接听键。
段皓……快告诉妈……望舒她……望舒她……
喉头被一团灼热堵住,我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只能任由听筒里的声音凿进我的耳朵:
妈,对不起。
望舒……走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在生孩子吗……她……她能走到哪里……
候机厅疯狂旋转起来,天花板惨白的灯光扭曲、拉长,化作无数道刺眼的钢针。
周围的议论声、脚步声、广播声,在一瞬间被抽离,像是按下了静音键。
望舒……
我拼命揉散眼前的水雾,挣扎着望向玻璃幕墙外的世界。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
冰冷的阳光穿透云层,撕扯着死寂的大地。
天,好像晴了。
可我的心里,再也不会有晴天了。
2
十四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澜北机场。
我麻木地对机组人员道谢,麻木地沿着人潮的方向走出机场。
乘出租车到澜大第三医院,我一眼就看到了惴惴不安的段皓。
见我下车走过去,段皓一路小跑过来,对我说道:
妈,您节哀……
望着段皓憔悴的脸,我纵有万千不满,此刻也烟消云散。
他,毕竟是望舒心爱的人啊。
望舒呢?带我去看望舒
我的嗓音沙哑不堪,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段皓带我走进医院。
一路上,我看见段皓的父母带着一群亲朋好友,举着黑白条幅站在医院楼下。
庸医害死我孙子杀人偿命
澜大第三医院害我妻子一尸两命
黑心医院无良医生还我公道
段皓解释道: 妈,这医院草菅人命望舒是被他们害死的
妈您放心,我一定给望舒讨回一个公道
公道?
公道有什么用
望舒死了,她死了啊
我跟着段皓穿过人群,忽略他们不知真伪的安慰,径直走进医院大楼。
停尸房里,我见到了我的女儿,李望舒。
她静静地躺在停尸柜的钢板上,青灰的脸庞在荧光灯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惨白。
昔日明亮爱笑的眼睛,此刻半阖成一条缝隙,泪痕混着血丝凝固在眼角。
身上盖着的白布堪堪遮住肩头,挡不住身下大片大片的血污。
妈,别看了,咱们去和院长谈谈吧。我问过律师,医院应该赔偿……
我头也不抬,打断道。
你去吧,妈想陪陪望舒。
这里这么冷……又这么黑……她会害怕的啊……
段皓离开了,整个停尸间只剩下我一人。
我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拂过她冰冷的脸颊,梳理她凌乱干枯的发丝。
望舒……妈妈来了啊……
你睁开眼看妈妈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强撑的神经,再也支撑不住疲惫的身体。
我伏在停尸柜上,紧紧抱住望舒僵硬的身躯,喉咙里迸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对不起……是妈妈来晚了……对不起……
白布滑落,殷红的血污混着铁锈味,让我头晕目眩。
望舒的双手不自然地交叠在身前,三根手指没了指甲,裸露出暗红的血肉。
心魂俱碎的绝望,渐渐被眼泪冲刷至麻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停尸间的门开了,
两个陌生人,领着段皓一家三口走了进来。
段皓凑到我旁边,介绍道:
妈,这个老头是澜大三院的院长刘楷,那个四眼是法务,周正衡。
我微微点头。
刘院长向我鞠躬道: 望舒妈妈,您节哀。
段皓邀功般堆着笑,小声说道:
妈,望舒的后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您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我深深吸了口气,对刘院长说道:
刘院长,我希望和望舒的抢救医生谈谈。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望舒……到底经历了什么。
刘院长的表情有些讶异,还没等他说话,段皓抢先对我说道:
妈,大夫说是急性大出血,望舒运气不好,医院已经尽力了。
和解协议都签了,咱们不能找当事医生,协议上有这一条的
我愣了一下,难以置信道:
和解协议?我连女儿的死因都没弄清楚,你们就把和解协议签了?
一旁的法务周正衡解释道:
望舒妈妈,根据《医疗纠纷预防和处理条例》,配偶是第一决策人,签字效力优于父母。
如果您有异议,可以通过起诉撤销。
起诉。
我一个平民百姓,要和医院打上几年的官司,才能得知我女儿的死因?
段皓心虚地左顾右盼,不敢看我。
我望着他,只觉得这个人异常陌生。
不,没有了望舒,他对我而言,本来就是个陌生人。
段皓的妈妈走过来,拉着我劝道:
亲家母,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让望舒这孩子早点入土为安啊。
我强行忍住怒火,一字一顿地问刘院长:
那,我去望舒的抢救室,收拾她的遗物,这总可以吧?
刘院长点点头,喊来一个小护士为我带路。
一路上,我三番五次询问小护士,是否知道望舒的死因。
小护士只是摇头,一言不发继续带路。
我心中的疑虑更上一层楼。
难道,望舒的死,另有隐情?